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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铁】The Voyage of the Shield/席尔德号之旅(船长盾x博物学家铁,一发完)

micaryn:

简介:一个来源于《小猎犬号之旅》的脑洞,维多利亚时期的海军船长史蒂文和博物学家安东尼。






1841年12月15日,普利茅斯港,天气雾。




我第一次见到了皇家海军中将、“席尔德”号双桅帆船的船长史蒂文·罗杰斯。这位不苟言笑的军官有着日耳曼人般的金发蓝眼和会令绝大多数同僚暗生嫉恨的健美身材。然而只消一眼,你就能够明白,他是那种对女王无限忠诚、对上帝无限虔诚,对于美酒、音乐和姑娘却偏偏没什么兴趣的无聊男人。多么浪费啊,姑娘们向来很喜欢这种类型。




对于我的到来,他只是礼貌而冷淡地微微颔首,把我介绍给随舰的几位主要军官,然后让威尔逊大副带我去舱室安顿下来。我得说,我原本也没指望更多——罗迪告诉过我,这位罗杰斯船长向司令部提出申请,希望教会指派一位牧师给席尔德号。讽刺的是,他最后得到的却是我,安东尼·史塔克,纨绔子弟、神学院的辍学生、成日鼓捣仪器和标本的科学怪人。他完全有理由不高兴。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完全没有理由低三下四地哄他高兴。




萨缪·威尔逊大副给人的感觉与他的上级如出一辙,或许稍微多了那么点幽默感。除此之外,其他人的名字我一个都没记住——左右不过是些罗伊斯、华莱士之类的。人类的名字毫无意义,假如一列脱轨的火车撞伤了十个乡下佬,其中说不定有四个约翰、三个鲍勃和两个山姆,剩下的那个则是名叫玛丽或者安妮的洗衣妇。




相较之下,自然界要有趣的多。啄木鸟的喙、舌、头骨、脚爪……它的整个身体仿佛都是为了给树木除虫这一项任务而特别打造的。雄孔雀的尾巴,除了令人惊艳的美学价值之外几乎一无是处。积水凤梨依附在其他植物的枝干上,而雨林蛙生活在积水凤梨的积水之中。蜜蜂离开花朵将会饿死,花朵离开蜜蜂则无法传宗接代。




为什么?




难道真如《圣经》记载,是上帝把万物创造成如此,是诺亚带着洁净的七公七母们和不洁的一公一母们度过了大洪水、在新的处女地上繁衍生息吗?只有罗杰斯船长那样的信徒才会吃这一套。倘若真的是上帝设计了一切,他为何不在非洲的萨瓦那草原上多创造几种低矮的灌木供长颈鹿取食,反而大费周章地赋予这些可怜的动物与身体其他部分明显不成比例的长颈和长腿?




怀疑和好奇心是史塔克的祖传美德,我唯一相信的是自然界的逻辑本身。怀疑驱使我违背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安排,离开牛津,把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的人生轨迹远远抛在脑后。好奇心怂恿我向皇家学会毛遂自荐,踏上这趟为期五年的随船科考,去大洋对岸的蛮荒之地搜寻证据、证实或证伪我的猜测。我真心希望能够在旅途中找到答案。




至于罗杰斯船长——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虽然忠诚却并不盲目,虽然虔诚却并不愚蠢。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我可以找到合适的方法驯服说服他,让他在执行任务的同时尽可能为我的研究多提供一些便利。




他会喜欢上我的。人们总是喜欢我。




……




1841年12月19日,航向西,天气多云。




昨天是启航之日。




没有什么能比站在船首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更加令人惬意——前提是,你的衣物厚到足以抵御这个季节的凛冽海风,并且你不晕船。很不幸,我显然高估了我自己。在校赛艇队担任舵手的经历尚不足以让我的脑袋和胃在外海的风浪中保持镇定。因此,我披着罗杰斯船长借给我的旧夹克,趴在船尾的栏杆上对着白花花的碎浪吐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直到早餐的烤香肠和番茄焗豆子全数喂了虾米才作罢。




罗杰斯用那种严肃中带着一丝悲悯的目光欲言又止地盯着我的脸(多半苍白得如同死人),告诉我现在决定放弃还来得及,他可以派一名船员划小船送我回港口。我叫他带着他的夹克见鬼去。他摇摇头返回了船长室,但还是把衣服给我留下了。




晚餐时分,我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铺位里数着上铺床板的木纹,试图用思考来分散身体上的不适感。船长的勤务官端着一碗燕麦粥敲开了我的舱门。在经历了颠簸的折磨之后,那朴素寡淡的食物香气唤醒了我肉体深处的原始饥饿,那顺滑温热的柔和口感驱散了我四肢百骸的酸痛倦意。




啊,真该死。该死的风,该死的浪,该死的方帆。该死的夹克,该死的热粥,该死的老好人罗杰斯。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喝完那碗粥,有没有把碗还给年轻的勤务官,有没有请他向船长转达我的谢意(很可能三者都没有)。得到安抚的身体很快陷入深眠,直到今天早晨才被悠长的汽笛声叫醒。我望向小桌板——碗不在那里。




我感觉好多了,与昨天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神清气爽,于是稍加梳洗前往船长室。罗杰斯的目光落在挂着的航海图上,但思绪明显飘到了其他的地方,我清了清嗓子才引起他的注意。我把夹克递还给他,并且道了谢。他的嘴角扬了一下,四舍五入算是个微笑,然后说道,欢迎来到海上。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挺迷人的。倘若背诵摩西十诫和登山宝训能够得到这样的奖赏,说不定我早就以优异成绩从神学院提前毕业,成为一名巡回牧师了。




我们坐下来讨论了席尔德号的航行计划。船长的任务是勘察美洲大陆的海岸,所以我们会先按照常规航线,经直布罗陀、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行驶到里约热内卢,补给之后继续向南航行,从麦哲伦海峡绕过火地岛进入太平洋。船上的技术员会对这些地区的地形地貌进行测绘,而我则可在沿途停靠时采集标本。在那之后,船长原本打算沿着岸线径直北上,穿过白令海峡,经由巴芬湾返回英国。我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他中途绕道加拉帕戈斯群岛,因为我想要亲眼见一见达尔文在这些破碎的火山岛屿上发现的形态各异的鬣蜥和地雀。




我把我关于物种起源的见解讲给了船长——和大多数有信仰的人一样,神创论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了他的内心,使他难以接受我的异端思想。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像老顽固们那样对我嗤之以鼻或者横加指责,而是安静地听完我的叙述,然后问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作为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科学理论和方法的行伍之人,他所展现出来的聪慧和敏锐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意外地聊得来。罗杰斯船长请我叫他史蒂文,而我从不介意别人直呼我为安东尼。说到名字,我还问了史蒂文为什么要给舰船取名为“盾”,而不是其他更响亮气派的称号。他告诉我,盾牌是最符合他战斗理念的意象——它是一件兵器,却专事保护,拒绝服务于杀戮,正如他选择参军是为了守疆卫土而非建功立业。




奇怪的人。奇怪,却值得敬重。




……




1842年12月22日,西经62°8',南纬49°24',航向南,航速3.2节,风向北,风速10节。




写完上面的标题,我突然发觉这本日记开始变得有点像航海日志了。这都是史蒂文那个混蛋的错,他总在我耳边念叨原始记录的完整性什么的。




时光飞逝,我在席尔德号上已经度过了整整一年。到目前为止,我们收获颇丰。前段时间我忙着整理所有的笔记,包括那些信手涂抹的只言片语。今天早晨,这项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我坐下来给自己沏了杯茶,开始拆阅一个月前我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停留时领事馆转交的信件。




班纳博士寄来了几本论文集和前两批植物标本的分类学鉴定意见。他认为其中包括至少23个前所未见的新物种,而那种生长在岩缝间的多浆植物甚至有可能开创一个独立的新属。倘若这一发现得到确证,我打算用史蒂文的姓氏为它命名,以此纪念他自告奋勇攀上峭壁采集这些小可爱时不幸崴伤的脚踝。因为这事,威尔逊大副像个老管家婆似地抱怨我把他们敬爱的船长带坏了。怪我咯?相反,他们该感谢我给席尔德号的航行生活注入了活力才对。




还有两封私人信件,来自佩珀——现在是维吉妮亚·波茨女公爵了。她讲了些国内的趣闻和霍华德的近况,并且随信捎来了一沓剪报、几套衣物、笔墨纸本,以及最最重要的东西:一套精致、趁手的剃须刀。她是位可敬的女士,我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在辜负婚约离家出走之后仍然可以拥有她的友谊。




我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把胡子修剪成记忆中的熟悉模样,但镜子里的男人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安东尼·史塔克了。我的皮肤几乎晒成了古铜色,头发也长了。因为经常和船员们一起拖拽缆绳扬帆起锚的缘故,手心磨出了厚厚一层老茧。这感觉很好,我不再是父亲的儿子、老师的学生、上帝的羔羊,我就只是……




巴顿嘲讽了我的新造型,他说我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梳妆打扮”。见鬼,我差点忘了后天就是圣诞前夕。与英国不同,南半球此刻正是炎炎夏日,灼热的海风吹得人昏头涨脑,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燃着炭火的壁炉、蘸蔓越莓酱的烤火鸡、装点得花花绿绿的冷杉树和门板外悬挂的冬青花环。不过我非常怀疑巴顿其实只是想拐弯抹角地提醒我别忘了给他准备礼物,因此我决定把前阵子捕到的那条坏脾气的刺鲀送给他。




除此之外,给史蒂文的礼物我也想好了——我可以用佩珀送的剃须刀帮他也好好刮一刮胡子。虽然他蓄须之后有种堪称豪迈的野性美,但我还是更喜欢原来那个光滑的方下巴。




……




1843年11月23日,西经83°54',南纬12°18',航向西北,航速2.7节,风向南,风速8节。




午后,席尔德号抵达了一处美丽的环礁湖。洁白坚硬的珊瑚礁环抱着一汪松石绿的清澈湖水,绚丽的热带鱼毫无惧意地在船舷两侧游来游去,啃食船板上附着的藻类。史蒂文下令在此停驻休整,船员们顿时一片欢天喜地,纷纷去找寻椰子和香蕉、捕捉呆头呆脑的鱼儿和鲣鸟。在连续吃了这么久熏肉和马铃薯之后,他们迫切需要改善伙食。




尽管没有专门的潜水设备,史蒂文和我还是设法沿着礁体徒手下潜了几次,收集这片海域特有的贝类、海螺和珊瑚。后来我们不知怎么打闹起来(好吧,我承认是我起的头),互相朝对方身上扔螃蟹和海星。有只受惊的海星牢牢扒住他的胸口不肯下来,看上去就像某种蠢兮兮的装饰物。我笑到岔气,呛了好几口海水,结果被史蒂文捞起来扛上了岸。他拧着眉头斥责我不该这么孩子气,一玩起来就置自己的生命安全于不顾。老实说,那些道理我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他湿漉漉的金发一缕缕贴在额前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我完全无法移开视线,鬼使神差地凑过去,闭着眼睛从他唇角偷了一个吻。




等我重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全身僵硬,肩膀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垂下手臂等着他给我一拳,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推开我。我们就那样近距离地四目相对,直到远处传来威尔逊的喊叫声,招呼我们去看他发现的什么新奇玩意。史蒂文如梦初醒地大步离开了,留下我像傻子一样独自站在原地,意识到我爱上他了。




上帝啊,我爱上他了。




他呢?他察觉了吗?




他是否对我抱有同样的




  

   停下。  




晚饭由船长亲自下厨犒劳大家。他的手艺相当不错,所有人都狼吞虎咽,唯有我食不知味,一边为后知后觉的爱恋茫然无措,一边为前途未卜的将来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或许史蒂文会找我谈谈,然后我们就能“尽释前嫌”;或许他会一边装作无事发生过,一边暗中疏远我;又或许等到下次靠岸,他就会把我和我的行李赶下船,交给当地的总督遣返回国。




我该去向他道歉吗?也许我应该,因为客观上我毕竟僭越伦理纲常,冒犯了他。也许我不应该,因为主观上我并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丝毫后悔。倘若所有事情重来一遍,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亲上去,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我会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他的反应,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我陷入了两难境地:不道歉是无礼的,而道歉则是虚伪的。




只有一件事情确凿无疑,那就是史蒂文永远也不会回应我。




……




1844年1月7日,西经90°11',北纬3°5',航向东,航速0.2节。




我的侧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医务官检查之后表示并无大碍,但还是嘱咐我卧床静养、留心观察。与此同时,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则死不瞑目地躺在碗底,诡异地瞪视着我。




这件事说来有点丢脸。




离开加拉帕戈斯群岛没多久,我们便遭遇了静风天气。没有风,也就没有了风帆的用武之地,而席尔德号又未配备蒸汽发动机,只能顺着赤道逆流缓慢地向东漂行。




比静风天气更加令人烦躁的是与史蒂文之间旷日持久的冷战。说“冷战”或许并不确切,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刻意避开对方,只不过默契地退回到了各自原本的作息习惯。他不再为了和我共进三餐而调整自己的事务安排和工作节奏,我也无需再强迫自己每天吃满三餐。他把对我的称呼改回了“史塔克先生”,我重新开始叫他“船长”,一切都如同初次见面那般疏远而彬彬有礼。




刚登船的那段时间,我觉得不分昼夜的无休止海浪声非常乏味。如今波涛停歇了,四周一下子安静得可怕。我几次提笔想要写完一篇关于海雀亲缘关系的论述,都因为这种陌生的不适感而作罢。我开始怀念浪涛的喧闹,甚至感激它填满海天之间骇人的空旷。




既无心做正事,又不愿闷在船舱里发霉,于是我索性去帮威尔逊大副一起清理船壳上的贻贝和藤壶。没过多久,史蒂文船长也下来了。他挤进原本并排站立的大副和我之间,掏出小刀默不作声地刮着那些顽固的带壳生物。没人说话,时间就在单调的劳作中悄悄溜走。




傍晚时分,上千条飞鱼被一群宽吻海豚追赶到我们所在的海域,它们此起彼伏地跃出水面,张开健壮的胸鳍在低空中连续滑翔,场面相当壮观。大副警告我们这些高速前进的鱼就像炮弹一样危险,他话音未落,其中一条就朝我们的小舢板笔直地冲过来。我完全是下意识地推开了船长,结果被它结结实实地撞进怀里,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一屁股坐倒在地,眼冒金星。




万幸的是,撞击的位置避开了重要的内脏。我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块青紫,但没受外伤。威尔逊大副让巴顿把我搀回舱室休息。船长捉住那条仍在奋力扑腾的飞鱼,敲晕后交给厨子,命他炖了给伤员——也就是我——补一补。




但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把鱼汤端来。




他敲门进来的时候,巴顿和我正为一个荤段子笑得前仰后合。一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巴顿便闭紧嘴巴灰溜溜地逃走了,抛下我独自面对心情欠佳的船长。船长用重得毫无必要的力道把碗撂在床头,以至于汤都洒出来了一点。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遵照医嘱静卧休息——或者至少是装出静卧休息的样子。船长带着那种天然的威严站在床边俯视着我,沉默了许久,对我说了一个半月以来的第一句话:别对其他男人那样恣意妄为,我不希望看到你进监狱。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那个浅滩上的亲吻。他的话惹得我重新焦躁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清楚两个男人之间过分亲密的举止是不被社会所容许的,倘若被好事之人撞见,甚至可能被指控有伤风化。但他,史蒂文·罗杰斯,又有什么立场来告诫我该如何行事?又不是说我会去亲吻随便哪个男人。




真他妈的见鬼。




……




1844年1月10日,天气阴。




仍然没有风。雪上加霜的是,连日的阴沉天气使得六分仪无法使用,所以现在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席尔德号的确切位置了。




没有阳光,天空和大海都呈现出病态的烟灰色。空气比几天前更加潮湿黏腻,仿佛酝酿着什么灾难性的东西。我们的桅杆上站满了海鸥和鸬鹚,甚至还有一只成年的信天翁。一切平静得过头……而不合常理的平静往往预示着风暴的到来。




我们迫切地需要靠岸。然而,岸又在哪里呢?




……




1844年1月12日。




长话短说——我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今天上午,海面上终于起风了,风速足有30节。浪头越来越高,舰船随之开始摇晃颠簸。巴顿已经在瞭望台上连续坚守了三天,但我们仍然没见到陆地的影子。当雨水开始落在甲板上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只跟了我们一路的信天翁在桅杆顶上盘旋几圈,随后便飞走了。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它之所以选择在此刻抛下我们,一定是看到了比帆船更安全的避难所。我找到船长,恳求他让席尔德号朝鸟儿离去的方向全速航行,他迟疑了,说他无法把全体船员的性命赌在一只鸟的判断上。于是我请他相信的判断。他长久地看着我的眼睛,随即简洁有力地点了一下头,高声命令全体桨手就位。




没人质疑船长的决定,所有人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冒着豪雨奋力划桨。大约半小时之后,巴顿欣喜若狂地宣布他看到了一座海岛。船员们一阵欢呼,划得更起劲了。就这样,我们总算赶在风浪变得更大之前停泊进了一处背风的港湾。




尽管当时还不到下午五点,但乌云密布的天空幽暗得如同深夜,只有明亮的紫色闪电时不时划过漆黑的天幕,在视网膜上留下绿色的残像。劳累了一天的船员们纷纷返回舱室休息。我独自站在船首的甲板上,让瓢泼大雨把我从头到脚浇透。死里逃生的兴奋感还残留在血管里,我恍然明白了一切:几天前船长莫名其妙的态度和没头没尾的话语,那就是史蒂文·罗杰斯式的回应了。他既不希望我镣铐加身、锒铛入狱,也不愿见我用亲吻过他的嘴唇再去亲吻旁人。他在意我,他担心我,他想要我。但他太执着于用道德的条条框框约束自己,压抑了因爱而生的独占欲和嫉妒心。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何我花了这么久才看清?




我不在乎世俗道德、宗教礼法甚至牢狱之灾。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态度——倘若他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感觉,那我便无需再顾忌任何东西。我在雨中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然后飞也似地冲向船长室,打算当面同他确认。但史蒂文没给我开口问话的机会。他仿佛预感到我要来,因为我一进门便被他抱了个满怀。我们激烈地亲吻彼此,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直到我把他推倒在椅子里,骑上他的大腿。




我得感谢史塔克庄园里那些桀骜不驯的骏马——是它们教会我如何正确运用腰部和大腿的力量,将我锤炼成了技巧高超的骑手。我用遍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来取悦我的船长,乘着稍纵即逝的闪电光亮将他被欲念沾染的难以自持的表情尽收眼底。我希望他好好感受我,更希望他能明白,无论上帝和恺撒将会如何裁决我们,这种两厢情愿的快乐本身都是无罪的。




我想他应该是明白了。他那么聪明,领悟任何东西都不需要太久。他把我放倒在橡木书桌上,像摊平一张海图那般轻而易举地摊平我,然后如法炮制地把我片刻之前用来对付他的招数返还在我身上,逼迫我在雷声的掩护下发出嘶哑的呻吟。即便离经叛道如我,也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被攻陷、任人予取予求的感觉,因为我之前从未像信任史蒂文一样信任过其他任何人。当我的身体在极乐中紧绷,我的灵魂却前所未有的放松。




不管将来我需要为此刻付出何种代价,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噢,说到这个,从今往后我该养成把这本日记片刻不离带在身边的良好习惯,以免万一被人瞥见,给史蒂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1845年9月25日,西经59°4',北纬68°31',航向南,航速18节,风向西北偏北。




尽管现在才九月份,巴芬湾就已经显现出了开始冻结的迹象。海风暂时还算不上凛冽刺骨,但若在甲板上长久站立不动便会脸颊麻木、手脚冰凉。海面上经常漂过一些小块的浮冰,上面偶尔还有海豹在休憩。午后,一大群北极燕鸥越过我们向南飞去,这些追逐白昼的候鸟用实际行动向世界宣告:夏日已逝,凛冬将至。




我有些担心我们无法在封冻之前驶出这片海域。史蒂文试图宽慰我,但他凝重的表情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性。他命全体船员分作三班轮流执勤,席尔德号星夜兼程,趁着强劲的北风满帆前进。




这都是我的错。倘若不是我之前要求在阿留申群岛多逗留一周研究火山岛链的话,我们或许不至沦落到这般紧迫的境地。




席尔德号的旅程已近尾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可以驶离北冰洋,回到熟悉的海域。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史蒂文和我越来越少像从前那样随性说笑了。在海上,我们可以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而一旦回到英国,我们就将面临非常现实的问题。




有些人甘愿为爱忍受躲躲藏藏的生活,将真颜隐匿在厚重的假面之后,但史蒂文和我都不是那样的人。他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虚与委蛇,而我则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安东尼·史塔克解决不了的难题。也许我们可以去远离王权和教会的东方。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烟稀少的海岛,遗世独立、自给自足。 




又或许……我该找个机会当面向女王陛下陈情。她虽年轻,却是位英明公正的君主。尽管如此,这么做仍然非常冒险,倘若失败,轻则褫夺贵族身份(我倒完全不介意这个),重则入狱服苦役。但我愿意试一试,为了史蒂文和我自己,也为了让其他与我们情况相似的人能够生活在阳光下。




……




1845年9月28日?




病来如山倒。连日高烧使我意识昏沉、四肢乏力。巴顿说史蒂文来探视过好几次,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所有人都忙于全速赶路,期望能抢回耽搁的时间,只有我毫无建树地躺在船舱里,不知今夕是何夕。我们已经越过北极圈了吗?




我希望史蒂文劳逸结合,不要过分勉强自己。如果连他也累倒,席尔德号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在冷酷无常的海上,没有什么比信念更重要。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纸页全是空白。维吉妮亚·波茨女公爵小心翼翼地合上因年久而脆弱泛黄的本子,摘下眼镜,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抱歉,你的名字是……”




“彼得,”褐发的大男孩努力挺直背脊,“我叫彼得·帕克,夫人。”




“哦,叫我佩珀就好。”女公爵微笑着挥挥手,示意对方放松些,“托尼很少在来信中谈及他的私事,不过我确实记得,大约十几年前,他曾提到自己打算收养一个孩子。”




“我的亲生父母都曾是爱德华工业的员工。我小时候,他们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故,爱德华先生便同我婶婶商量,收我为养子——但他让我保留了原本的姓氏。”彼得端起面前花纹精巧的骨瓷茶杯,啜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佩珀略带愉悦地看着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你一定不常饮茶。”她边说边掀开糖罐盖子,夹了颗方糖递给彼得,又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些炼乳。




“您是对的,”彼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仿效佩珀的样子用茶匙顺时针搅了搅,让杯中的液体变得均匀柔滑,“父亲和我在家里一向是喝咖啡。”




“来这里的路上还顺利吗?”佩珀问道。




“呃,是的,当然啦!在帕丁顿火车站转乘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除此之外一切顺利。”彼得摒弃最初的羞涩,逐渐打开了话匣子,“您的国家很美丽,夫人,无论是伦敦街头富有年代感的建筑还是伍德斯托克乡间的草木——但我一路上都在思索,父亲从没到过英国,为何会……”




佩珀了然地叹气:“为何会认识我,又为何让你千里迢迢地把一些东西送来这里?”




“父亲的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早在几年前就立下遗嘱,明确了他名下所有财产的归属。但直到弥留之际,他才把我叫到床边,交代我做两件事:一件是将他的骨灰洒进北冰洋,另一件则是将这个笔记本和一封信亲手交给您。啊,说到这个,我差点忘记了。”他匆忙从贴身的口袋中取出一个火漆封缄的信封,递到佩珀手里。




女公爵接过信封,但并未急于拆开它。“你读过这本日记了吗,彼得?”




“三遍,”似乎是回想起了其中的某些内容,年轻人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轮船上的那两周有点漫长。”




“那你该知道,它的作者曾经是我的未婚夫。”




“安东尼·史塔克,”彼得点点头,“他在好几篇日记里提到过您的名字。从日记内容来看,他应该是一位英国大贵族的儿子,1841年冬天踏上席尔德号,进行了为期五年的航行考察,期间同史蒂文·罗杰斯船长……发展出了非常亲密的友谊。”




“席尔德号于1845年9月28日在北冰洋沉没,船上的全体乘员里只有包括瞭望员克林特·巴顿在内的十几人生还——皇家海军的档案里是这样记载的。”佩珀停顿片刻,“但实际上,安东尼·史塔克也幸存了下来。他被一艘路过的美国渔船搭救上岸,此后便定居纽约。他放弃了在自然科学领域的追求,白手起家,成了造船业大亨,再也没有重回故土。”




佩珀偏过头,望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安东尼——托尼——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贵族出身,所以干脆就用中间名‘爱德华’做了自己的新姓氏,藉此与过去诀别……傻孩子,这是你父亲的日记。”见到彼得错愕而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便知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了,该给他些时间消化所有的信息。




“你远道而来定然累了,不如先让珍妮带你去客房歇息吧。至于剩下的,我们可以明早再聊。”说罢,她优雅地起身,向彼得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离开了会客厅。




这天深夜,当访客、管家、仆人和厨娘都已睡去,整座宅邸被寂静笼罩。卸去白日妆容的女公爵在书案前仔细拆开火漆封印,抽出折叠的信笺轻轻抚平。与以往不同,这一封来信是用最朴素无华的纸张和黑色碳素墨水写就,字迹也少了几分花俏和锋芒。




她把点燃的烛台摆放在床边,熄灭煤油灯,随后斜倚床头,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开始阅读挚友的绝笔。




那上面写道——






亲爱的佩珀,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然不在人世。低温症对我的心脏和肺部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抱歉没有告诉你,我不愿让你为无法改变的事情忧心忡忡。




在此之前,我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席尔德号之旅的结局,以及史蒂文和我共度的最后时刻。我曾经以为自己将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那样我就可以独占关于史蒂文的记忆,那样……他就只属于我。但如今大限将至,我却反悔了。我希望在我离世之后还能有人继续记得他,如此,他便不算真正死去。请把这当作我最后的自私和任性吧。




我猜你已经读过我的日记,大致了解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那么,我便不再赘述,直奔主题。




1845年9月28日夜里,我们的船撞上了暗礁。因为高烧的缘故,那时我已有两三天没离开过船舱,所以并不知道在瞭望台上和舵轮前当值的人是谁。无论是谁,他们不应该遭受任何指责。史蒂文的船员都是好小伙子,从不玩忽职守,他们只是太累了。而如果有人该为这场悲剧承担责任的话,那就是我。是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耽误了归程,才使得席尔德号几乎错过北冰洋短暂的通航期,不得不在黯淡的星光下高速航行。




我被剧烈的颠簸和船底传来的不祥碎裂声惊醒,挣扎着爬起来披上衣服。舱门推不开,因为席尔德号下沉的速度非常快,海水已经漫进走廊,正从门缝涌入舱内。我听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匆匆涉水而来,是史蒂文。他叫我退后,然后一脚踹开门,力道之大,连门框都松脱了。我们跌跌撞撞地往甲板方向跑去,一开始他拽着我的手,后来干脆把我扛在肩膀上。




外面风浪很大,史蒂文解下他的斗篷裹在我身上。那件斗篷是之前在阿拉斯加停泊时我买给他的礼物,用双层驯鹿皮毛缝制而成,防水又暖和。船舷边原本悬着的四艘救生艇只剩下了最后一艘——史蒂文告诉我,他返回船舱找我之前便已下令让威尔逊大副组织大家弃船逃生。他把我推上小艇,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肯坐进来。他说船长的生命和荣誉与舰船系在一起。我气得口不择言,叫他“老古板”“冥顽不化的傻子”,除此之外还骂了许多难听的话,但他不为所动,抽出小刀径直砍断了绳索。小艇刚一坠落在海面上,立刻就被一道浪头从席尔德号旁边卷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伫立在船首,朝着海面迅速下降。




我做不到。我无法目睹他死在我面前,却又无计可施,情急之下纵身跳进水里朝他游过去。海水冰冷蚀骨,浸湿的衣物异常沉重,没游几下我的手脚就开始不听使唤地抽筋。直到那时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作为个体的人类在自然之力面前是多么渺小而不堪一击。我听到史蒂文焦急地呼唤我的名字,伴随着扑通一声。他游到我身边,架起我的肩膀帮我浮在海面上。我吐掉咸涩的海水,同他一道做着踩水的动作。




在那样汹涌的浪涛之中,我们不可能坚持很久。幸运的是,不远处有一块浮冰。我们游了过去,却发现它不足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我提议两人轮流躺在冰面上,史蒂文则坚持要我先休息。他说他是军人,我是平民,而且还是病号。我不愿意服从他的安排,他就冲我吼叫,骂我“自以为是的蠢货”,责备我不该跳下救生艇。我告诉他,既然他不能抛下他的船,那我也同样不能抛下我的船长。




没过多久,我就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饱浸海水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我感觉忽冷忽热、昏昏欲睡。史蒂文冻得牙齿打颤,但他还是片刻不停地跟我说话,叫我保持清醒,把斗篷再裹紧一些。我感觉自己或许撑不过这一关,于是尽力睁大眼睛,想要在陷入永眠之前好好记住他的模样。




他面容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就连金发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有他的眼睛,依旧那么蓝,那么明亮。我用仅存的力气靠过去,撑起身体吻了吻他。确切地说,我并不知道自己吻到他没有,因为我的嘴唇也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了。




然后他笑了。或许是因为肌肉冻僵,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他笑了。




而这就是我关于史蒂文·罗杰斯的最后记忆。




再次苏醒的时候,浮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一大滩早已冻结的殷红血迹。我绝望地呼喊着史蒂文的名字,但举目四顾,只有茫茫无际的大海。




那天晚些时候,我在昏迷之中被一艘路过的美国捕鲸船搭救起来。船长后来告诉我,他的瞭望手远在三海里之外就注意到了这块怪异的红色浮冰。我猜测,史蒂文是希望增加我获救的几率,所以用那柄割绳索的小刀割开了自己的动脉。在那之后,他或许因力竭落入水中,又或许是为了避免鲜血淌入海里引来鲨鱼而选择主动放手沉入海底。




但都只是猜测而已,我永远也无从准确得知他在最后关头所思、所做的一切了。




再往后的事情,你皆已知晓。可叹的是,世人都以为我钻研船舶是出于对航行的热爱,却不知我其实只求避免此种天人永隔的悲剧再度上演。甚至就连彼得也以为海洋是我毕生所爱,却不知正是海洋埋葬了我的爱人。




说到彼得,我想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这男孩是我的养子,他的眉眼和举手投足之间有我年轻时的影子,灵魂深处却像极了史蒂文,在某种意义上,他就仿佛是我们从未有幸拥有的儿子。彼得在美国已无亲人,又坚持不愿继承我的公司和财产,执意要游历四方,亲手开辟自己的人生。因此我让他远渡重洋来到你这里,不仅是为了转交这封信,更是作为他旅程的第一站。如果他最终选择英国或者欧洲大陆作为落脚之地,我便把他托付于你——你无须替他做什么,只要代我照看着他就好。等到你认为时机成熟,请把这封信和我的日记一起交还给他。告诉这臭小子,他可以拒绝继承爱德华工业,但不能拒绝继承这个——他得替我记住,记住史蒂文·罗杰斯船长和他的席尔德号,记住这个男人在生死关头所做的抉择。




而你,佩珀,我终究亏欠你太多。虽然你多半早已不介意,但我还是要再次为当初逃婚的行为郑重道歉,并且澄清如下事实:我所逃避的并不是你,而是父亲强加于我的婚姻义务。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无时无刻不为拥有你的友情和陪伴而感谢上苍。




倘若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更美好、更宽容的世界里,我会从遇见史蒂文的那一刻就开始与他调情,在一周之内和他滚上床单,并且在三个月之内向他求婚(假如他没有先发制人向我求婚的话)。我们会邀请你作婚礼上的伴娘(哪怕你已经嫁为人妇)。你会觉得这是胡闹,但仍旧会答应我的无理要求,因为你既是最可敬的维吉妮亚·波茨女公爵,又是最可爱的小辣椒。




那么……我想或许是时候道别了。你无需为此悲伤,因为于我而言,死亡意味着在经历了二十七年的漫长等待之后与史蒂文重逢。我满心期盼这一刻的到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原谅我,祝福我。




善自珍重。




你的 安东尼·爱德华·史塔克


1872年7月4日于纽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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